罗养儒：近百余年来昆明之书画名家

近百数十年来，有能驰名于省垣之画家、写家，其画出来之屏幅、斗方，写出来之屏对、扇面等，得到无不称善者，然亦无多人耳。此而言画家，在外省人中，善画翎毛花卉者，第一是许慧卿，次于许者为潘荫廷，但潘之笔气，究弱于许，且生动处，较许实逊多焉，然与后起之一般画家相较，潘又高多矣。有专以翎毛称著者为范藕航，范画之鸟雀，是半用工笔写出，却生活灵动极，惟是小品居多，少有巨作也。黄笛楼以山水见长，若围屏、若直幅横条，见悬于各世户人家之壁上者不少，且无一不气味清越，以名家两字称之，亦无愧。此外却有不少能画竹、画梅、画兰、画菊、画石、画翎毛花卉、画山水之人，然都在许、潘、范、黄之下也。

本省人中，除李仰亭、孙铁洲外，有能以画笔称著者，在此七八十年前，则有蔡和生一人。蔡善画翎毛花卉，制屏幅，其笔气可能与王子和相敌。又善画草虫，善画螃蟹。画蟹之墨色极好，远望之，不只螯足生动，且能臌得起来，盖磨清代初叶曹素功所制之紫玉光墨而画之也。蔡之螃蟹，定有笔资，三钱银画两个，有人送以五钱银，烦画两扇面，而一个扇面上，只有个半螃蟹，是以半边藏于草内也。然在是时，又无人不喜扇面上得蔡和生画一蟹也，惜此人不寿，三十六岁即身故。与蔡同时，有一张文林，亦名画家也。张善画人物，尤善画湖泽风景，如苏东坡游湖之类。此人亦是不寿，三十二岁即物化。

有杨鉴卿者，善画人物，却不及后来之杨榆村，只足与当时之戍之风相敌，亦善画翎毛花卉，而究弱于蔡和生，虽然，亦一时之能手也。丁仰尧能画博古花卉，调色极鲜艳，故制出之件，多得人赞赏之。杨应选，字榆村，专工人物，尤善画巨幅仕女图；于名士也，能写出其丰姿清雅；于英才也，能写出其意气雄豪；于美人也，又无不端庄秀丽。其笔底真饱含着一切情绪、一切意趣。故杨榆村之人物，时下多有人宝之。有胡应祥，字云龛者，为近五六十年来，独一无二之画家也，能画翎毛花卉，能画风景人物，能画竹画梅，能画山水且能为人写真，而又笔底不带一点尘俗气，于巨作上，尤有气魄，于小品上，极其工细，是样样俱好也。闻其画笔，不自师传，纯由自己造成。缘初随其父习攒裱业，簿之，心则有他向。已而得《芥子园画谱》一部，心爱甚，即师之法之。应祥天分很高，不久，即有所成就，由此而节节进步，遂造成一绘事中名手，不过籍此而谋生活，究不能达到笔笔超妙也。云其书写，原不甚佳，亦以日日练习，后来，亦居然能写得一手好字也。总之，是其人具有一些天才，方能至于此也。此外，昆明人中，亦有不少的人能著色染墨而画一切者，然只能称为能画之人，不能称为绘事中名手，如后来之曹霖等是。

书写名家，在外省人中，第一是谭宗浚，略后于谭者，则有周应方、舒运昌、陈先湖、苏忠廷，更有王介臣，此数者，真精于书法也。写出之楷书行书，不论大小，是无不字字有神，笔笔有法，是称为书写名家。若云作楷，只得到圆秀整齐，行书与草书，只能得到个笔不凌乱，斯又比比皆是也。在本省人中，当首推孙竹雅与蔡芑田。孙之大字，富于气魄，如“金马、碧鸡”四字，直与尹壮图所书之“藏书楼”三字相伯重也。又书于放生池上之“比象莲华”四字，直具有画意，真神品也。蔡芭田于真、草、隶、篆俱精绝，楷书则直逼董香光〔董其昌〕，分书犹胜过桂未谷〔桂馥〕，盖以桂只能作径寸以上之隶，蔡则能于径寸内作隶书十二字，能笔笔不失碑体，此真不易之事也。蔡名新荣，字芑田，本刑名家，以一廪生而充叙州府幕、永宁道幕各五六年，故叙〔府〕、泸〔州〕一带寺庙内，多有蔡书之楷隶匾联。某年由川回滇，值滇乱方息，故为地方上所书之字笔甚少，仅城隍庙、大德寺、青门寺内及普济堂前，悬有所书之匾额，但径尺以上之字，其气魄实无竹雅之强，亦无竹雅之淳化也。至云芑田为人所书之条幅屏联、墓碑墓表等则多矣。除此二人外，云能写大字，又能写小楷，既长于楷而又能作篆、隶者，真无多人耳。论径寸以上之字，无论为楷、为隶、草书、行书，都为应酬而著笔，不能用此取功名，故窗下之士，都不乐习此，惟在大卷百折上用功耳。在科举时代之情势若此，因无多人习于行、草，更无多人学写大字，有则为写字铺上之一般写字匠，虽然，个中亦有翘楚焉。当光绪末叶，有胡雨亭与段雨臬，斯二人真堪称为一时之写手也。胡为昆明人，以写一二寸径之楷书最佳，小楷亦好极。字临碑版，有时仿谭宗浚写龙赞寺碑，不啻谭宗浚复生执笔而写出也。某年，任云南府之兴禄，召其入署，专书信札，奈其人品不高，不久即被除，故终身困厄。段雨臬亦昆明人，与胡云龛为同胞弟兄，云龛出继胡姓，故尔姓胡。雨臬书法，多学《圣教序》，故无论大字小字，无不骨肉停匀而又紧拔。段之书写，曾有一个时间得人十分重视。缘光绪辛丑年〔1901〕，修理贡院号舍，而每一条号舍前，都有一堵粉墙，墙上俱书一字，为这条号舍之名称。其刷粉处，纵六尺而横五尺，书一字于上，几要将此装满，字之大也可知。时则倩段雨臬写之，果也匀称丰满，而且无一败笔。是科，李经羲为监临，见而夸段为滇中第一写手。闱场毕，遂传见段，段入抚署谒李，在行大礼时，怀中之皮烟盒、小竹烟袋噼啪落地，李已簿之，既而问其常临何帖，段答以：“我很不爱看什么帖？”又问以他事，段则懒精无神的对答。论李之召段入见也，是将欲置之于幕中，今见其如此，知不是一人材也，立鄙恶之，遂端茶，侍者便高呼送客，段则怏怏而出，于是竟不能出而一露头角，惜哉!此二人俱以不达世故人情，只博得一写字匠之名而终身。

又在近四五十年内，则有张鑫、吴锡忠二人，同称为大书写家，张则写碑，吴则写帖，俱与外省人吴绍璘名噪一时。但吴锡忠之字，诚有剑拔弩张之概，亦多有人议之，然豪放处又多为他人所不能及。又陈荣昌、李坤、李增等，都为近五六十年之达士才人，书法上，是各有各之好处，称为滇中之书写名家，亦都无愧。此外如赵藩、周钟岳、袁嘉谷、顾视高、李法坤等辈，只可认为是能写者也。又有一赵鹤清，是能作、能写，复能作篆隶，更能画翎毛花卉与风景画，在近四五十年内，赵颇负才名于一时。然亦有人云：“赵实是一多才多艺之文人，其写、作、画固佳矣，究不能称为是冠绝一时之作品也。”余亦然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