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学习南诏史,曾取《历史研究》1957年4月号王叔武的《关于白族族源问题》一文所用原始材料一一查对,发现了很多的问题,现在将这些问题写出来,就正于研究西南各兄弟民族历史的专家学者。
一、关于昆明
作者考定汉代昆明的区域,首先从证明“汉武帝所鑿的昆明池是像滇池,不是像洱海”入手,作者是怎样证明这个论点呢?他先引述《史记·大宛列传》“因巴蜀士数万人,遣两将军郭昌、卫广等往击昆明之遮汉使者”。因为《集解》引徐广意见定时间为元封二年,作者又以时间为线索,发现《史记》《汉书·西南夷传》这一年有“天子发巴蜀兵系灭劳浸、靡莫,以兵临滇”,《汉书·武帝本纪》同年有“又遣将军郭昌、中郎将卫广发巴蜀兵平西南夷未服者”等记载,由于后两则材料两将军相同,发巴、蜀兵也相同,便说:“据此,徐广之说为是。”这是据“人”而定“时”,从常识说来也是不能肯定的。作者并进一步推定此时间内发生的事件以帮助地理位置。作者写道:
“可知《大宛列传》所说‘往击昆明之遮汉使者’,乃是击灭劳渡、靡莫及滇。”又说:《史记》《汉书》“以昆明称滇池区域诸部落。”这是和史实相差很远的,《汉书·西南夷列传》云:“及至南粤反,上使驰义侯因犍为发南夷兵,且兰君恐远行旁国虏其老弱,乃与其众反,杀使者及犍为太守。汉乃发巴蜀罪人尝击南粤者八校尉击之。会越已破,汉八校尉不下,中郎将郭昌、卫广引兵还,行诛隔滇道者且兰……使王然子以粤破及诛南夷兵威,风谕滇王入朝。滇王者,其众数万人,其旁东北劳浸、靡莫,皆同姓相仗,未肯听;劳、莫数侵犯使者吏卒。元封二年,天子发巴、蜀兵击灭劳浸、靡莫。”
我们再引《史记·大宛列传》的记载:“乃遣使柏始昌、吕越人等,岁十余辈,出此初郡抵大夏,皆复闭昆明,为所杀夺币财,终莫能通至大夏。”“隔滇道者”为且兰,“侵犯使者吏卒”者为劳浸、靡莫,和“昆明之遮汉使者”根本不是一回事,这不是很明显吗?因此作者将汉代昆明区域定为今滇池以西直至洱海也是没有根据的。
那么汉代昆明的区域应该怎样确定呢?《汉书》臣瓒注和《三辅黄图》都称昆明为越嶲昆明国,作者也承认“昆明当在越嶲郡以南”。考汉越嶲郡在今云南境内者有三县,其中逐久县在今永北、中甸,姑复县在今丽江,而《史记》《汉书》对昆明地望的记载是:“西自同师以东,北至楪榆。”即云南西部洱海区域附近。倪蜕《滇云历年传》云:“昆明,地在今之丽江通安州一帮……通安州上下临金沙江,所种皆禾稻,而其民随水草牧畜。”我以为大体上是可信的。至于其活动范围,《史记》已说“迁徙毋常处,……地方可数千里。”当然相当广大,但其根据地距今洱海区域当不致甚远。
其次,谈到唐代昆明的地望,作者引《通典》:“昆弥国,一曰昆明,西南夷也。在爨之西洱河为界,即叶榆河。”对于引文的理解,作者写道:“此昆明即今洱海区域,洱海之东,魏晋迄隋唐之际,已为西爨白蛮之地。”
关于西爨白蛮,将于下节详论,这里只谈唐代昆明的地望问题。作者对《通典》引文的断句似不妥,“在……为界”这样的句法,不仅《通典》中没有,就是唐人文集中也没有发现过类似的例子。考《通鉴》卷一八九高祖武德四年昆瀰遣使内附,胡三省注:“昆明,在爨蛮西,以西洱河为境。”显然胡三省是读作“在爨之西,洱河为界,即叶榆河”的。胡三省是否读错了呢?我以为没有。第一,只有这样断句,才是“西洱河……即叶榆河”,若依照作者的断句,意义已为“昆明……即叶榆河”了。第二,西洱河可简称洱河,并非“西”字必与洱河相连,如《蛮书》卷三《山川江源第三》有“东向洱河”。又同书卷四《名类第四》河蛮条云:“河蛮,本西洱河人,今呼为河蛮故也。当六诏皆在,而河蛮自固洱河城邑。”是西洱河与洱河通用。河蛮即昆明,可见“洱河为界”,即是“自固洱河城邑”之义,并没有在西洱河以西的意义。
当时昆明不仅在西洱河,也在滇池以东。作者说:“唐代名为昆明之地有三。”但作者所举“在黔州的昆明”,实际上是族名。如《新唐书·南蛮传》的“昆明十四姓”,《地理志》寶州条“以昆明夷内附置”。又总州条:“咸亨三年,昆明十四姓率户三万内属分置。”又敦州条云:“咸亨三年,析内属昆明部置。”殷州条云:“咸亨三年,析昆明部置。”所谓昆明夷、昆明部皆为族名而非地名。族名与地名的关系,从地名可推知某族人历史上会在当地停留。但同时地名与族名又须严格分开,如某族已他去,后来的部落或部族可以仍然沿用其旧名。因此,以地名推断当地为某族所居不可,以族名名某族所居之地亦不可。
昆明人在东方确已留下地名,《三国志·李恢传》云:“恢按道向建宁,诸县大相纠合,围恢军于昆明。”谢锺英《〈三国志·疆域志〉补注》云:锺英按:“滇池,一名昆明”。是以昆明为今之省会昆明,其时李恢为庲降都督,位平彝,即今之陆凉,建宁为今曲靖,皆在滇池以东。由此可知,当时昆明人除一部分仍居于洱海区域,另一部分已向滇池以东迁徙。《安顺府志》所引彝文书云:“齐梁之际……又有昆明蛮,亦谓之乌蛮。有阿纳者,徙居南广之鹿里,今镇雄是;帅其部族,沿江东侵至鄨之夹水保为;已而入晋乐,即今贵阳也;又西南驰至都云洞。阿纳之仲兄轮,居谈乐之郎山,是为郎岱,陇氏之祖。叔兄台,居漏江之濮隈,是为普安龙氏之祖。纳又使其少子必松居播隈、汉曲也。于是部族转盛,西南至于竹子岭。”是齐梁之际,昆明人又向今贵州境内迁徙,《蛮书》有昆明牂牁,当亦与昆明人有关。
关于昆明人的族源,《通典》卷一八七“昆弥”条云:“其俗与突厥略同,相传云:与匈奴本是兄弟国也。”是其族源应在北方。南诏自称哀牢夷,哀牢夷为乌蛮别种,既是“别种”,即与乌蛮有所区别。《通典》谓哀牢夷“种人皆刻画其身象龙文”。我们知道,文身是百越系统各族的特征,族源在南方,真所谓“胡越之隔”。作者说:“南诏为汉晋昆明人的后代。”我以为这种说法是错误的。但《华阳国志》南中昆明祖沙壹之说又如何解释呢?因为不同族源的两族不可能有完全相同的祖先起源传说。这问题其实很容易解决,原来常璩以昆明为南中各族的通称,如《华阳国志·蜀志》定笮县条云:“笮,夷也。汉山曰夷,南中曰昆明,汉嘉、越嶲曰笮,蜀曰卬,皆夷种也。”同书又言南中“大种曰昆”,因此提到哀牢夷的族源传说,亦以通称代专称,并不能据此材料就说哀牢夷即是昆明人。
二、关于西爨
西爨的区域,《蛮书》卷四《名类第四》记载得非常确定:“在石城、昆川、曲軛、晋宁、喻献、安宁至龙和城,谓之西爨。”《新唐书·南蛮列传》即据此材料确定西爨的区域。
作者对上说完全否定,一则曰:“《蛮书》所述,事出追记,未能详考。”再则曰:“《新唐书》与史实相抵牾。”但作者的考证很难令人心服。我先举出作者作为主要史实的《史万岁传》略加考释。《隋书》卷五三《史万岁传》云:“先是,南宁夷爨翫来降,拜昆州刺史。既而复叛,逐以万岁为行军总管,率众击之,入自蜻蛉川,经弄棟,次小勃弄、大勃弄至于南中。贼前后屯踞要害,万岁皆击破之。……度西二河入渠滥川,行千余里……,虏男女二万余口。”
第一,爨翫为昆州刺史,昆州在今云南省会昆明,爨翫又是南宁夷,《蛮书》卷六《云南城镇第六》晋宁州条云:“西爨王墓,累累相望。”晋宁州在拓东城(即昆州)南八十里,为爨氏的根据地,后爨归王为南宁州都督,理石城。石城今曲靖,皆在滇池区域。爨翫屯踞要害抵抗史万岁,未闻向西方逃亡,何以史万岁进军洱河地区?此不能无疑者一。第二,南中常专指滇池区域,如《华阳国志·南中志》云:“李恢败于南中。”又云:“太康三年罢宁州,置南夷,以天水李毅为校尉,持节统兵镇南中。”前条之南中指今滇池区域,上节已论及;后者之南中,从南夷由宁州之废罢而改置,可知仍治事州,宁州即庲降都督治所,在今陆凉,亦在滇池之东。是南中虽包括四郡,往往专指滇池区域,因此区域为汉官驻节之地。作者以为南中指洱河地区,此不能无疑者二。第三,姚州不仅通洱河区域,亦通滇池区域,《滇系·疆域系》云:“自姚州而西,则指叶榆,趣大理;自姚州而南,则出威楚,向昆明。”《册府元龟》卷九八六《外臣部征讨五》引赵孝祖奏云:“弄棟之西,有小勃弄二州,……其勃弄以西,与黄瓜、叶榆、西洱河相接。”若史万岁进军洱河区域,由小勃弄西去即可,何以又灰大勃弄呢?《新唐书·南蛮列传》云:“弄棟西有大勃弄、小勃弄二川。”大勃弄不在小勃弄之西,当在其东南,则史万岁非西入洱河区域而为南入滇池区域,其理明甚。第四,关于“西二河”是否郎西洱河亦有疑问。《隋书》成自唐代,西洱河之名已成为固定之事名,西二河或为“其西二河”之义,因渠滥川不在洱河区域而在滇池区域,《滇系·山川系》昆阳州渠滥川条云:“州东南五里,东北流入于滇池,隋开皇中史万岁为行军司马自蜻蛉川至渠滥川破夷落三十余部,即此。”既然渠滥川古蹟犹存,则史万岁入滇池区域而非入洱河区域可以无疑了。
由此可知,作者“爨之西境达于西洱河”的结论是不能依据《史万岁传》而成立的。
自然作者提出的证据不止此条,其中如《通典》“在爨之西洱河为界”一则,上节已作简略分析不赘,另有《新唐书·南蛮传》:“太宗遣将击西爨,开青蛉、弄棟为县。”此处亦须略加说明。《蛮书》卷四有青蛉蛮,谓其“本青蛉县部落”。但未言青蛉蛮即西爨。《册府元龟》卷九八六引赵孝祖奏云:“贞观中讨昆州乌蛮,始开青蛉、弄棟为州县。”青蛉、弄棟为白蛮苗裔,岂可又说青蛉、弄棟为昆州乌蛮,揆其文义,当指准备讨昆州乌蛮开青蛉、弄棟为州县。作者“是青蛉、弄棟原为西爨之地。”这一判断,能说是“详考”之后的正确结论吗?
此外,作者还皋了《旧唐书·韦仁寿》传:“高祖以仁寿素有能名,令检校南宁州都督。……仁寿将兵五百人,至西洱河。”作者按云:“南宁州即言西爨,仁寿安抚西爨,也只到西洱河。”这一判断也与史实不符,《通鉴》卷一九一“高祖武德七年七月”条云:“仁寿时为嶲州都督长史,上闻其名,命检校南宁州都督,寄治越嶲,使之岁一至其地慰抚之。”其时唐与西爨关系尚不密切,都督未能入南宁州行使职权而得寄治越嶲,其招诱西洱河诸部与安抚西爨并非一事岂不是非常明显的事吗?
由以上的说明,可知《蛮书》之说作者并未能推翻,西爨区域,仍应从《蛮书》,仅限于滇池区域。
其次,须论证西爨与白蛮的区别,西爨为白蛮,但白蛮非尽西爨。西爨为部名,而白蛮则为族名,部名同于国名,即指爨氏原来统治的区域,与东爨相对而言;族名以经济、文化的差异划分,所谓“风俗名爨”,白蛮与乌蛮相对而言。《蛮书》:“西爨,白蛮也;东爨,乌蛮也。”乃指西爨的统治者为白蛮,而东爨的统治者为乌蛮,亦如称南诏为乌蛮,而南诏大臣中如尹氏、段氏等皆为白蛮。作者以弄栋蛮、青蛉蛮、渠斂赵等为白壁,而得出“在隋唐之际,西爨白蛮的疆域已向西发展至青蛉、弄栋”这一结论,似乎混淆西爨白赞和白蛮为一了。如东蛮中亦有白蛮,《新唐书·南蛮传》言其“大部落有大鬼主,小部落有小鬼主。”显然非受西爨统治,作者也未说西爨白蛮的疆域发展至卬部、台登,这不是很明显吗?
复次,关于西爨白蛮被南诏迁徙于何地也有问题,《蛮书》云:“阁罗凤遣昆川城使杨车利以兵围胁西爨,徙二十余万户于永昌城。”作者以当时不可能有一个二十余万户的大城为理由,根据《蛮书》弄棟蛮条“迁于永昌之城”,《太平御览》引《蛮书》“城”字作“地”,以为西爨迁徙之永昌城亦应改为“永昌之地”。但第一,“永昌之城和“永昌城”,究竟不同,若“永昌城”改作“永昌地”即不成文理。第二,《蛮书》卷六《云南城镇第六》永昌城条云:“永昌城,古哀牢地,在玷苍山西六日程,西北去广荡城六十日程,广荡城接吐蕃界。”《蛮书》的永昌城地望已非常确定,所谓“徙二十余万户于永昌城”,仅有徙于某州某县之义,南诏习惯但云某城,划分州郡为很久以后的事。如何可以拘泥于“一座城池”这一解释而将原始材料加以改制?
但更奇怪的是作者竟将自己改制的“永昌之地”以汉永昌郡地望释之。作者写道“这次白蛮被迁徙的地区,只能是棕榆和云南二县地。棕榆县境包括今洱海西部的大理、下关、洱源、节川等地;云南县境包括今洱海东部的祥云、凤仪、弥渡等地。”作者的断语往往是这样十分肯定的,但樊绰唐人,其于永昌城地望已加确定,《蛮书》为纪实之作,何以“永昌城”要用汉永昌郡的旧义?这些都是必须首先回答的问题。而且汉永昌郡已多经迁改,如蜀汉分永昌郡为云南郡,《华阳国志》谓吕凯之孙“元康末为永昌太守,值南夷作乱,蜀濮反,乃南移永寿,去故郡千里。”因此《通典》与两《唐书》于洱河区域但称棕榆或洱河,于永昌但称哀牢国,至于汉晋以后的沿革变迁已不能详述了。
由此可知,作者的考证立论过于鑿空,对历史事件的理解毫无帮助。
南诏迁徙西爨白蛮不止一次,皆有戍边性质。《滇系·疆城系》宁州元江条云:“蒙氏时属银生节度,徙白蛮苏、张、周、殷等十姓蛮戍之。”又同书零州步日城条云;“在州西,蒙氏立北甸,徙白蛮镇之,名步日賧。”至于西爨白蛮的归宿,由于爨氏经济、文化最高,以《爨龙颜碑》为例,与现存白文碑毫无相同之处。汉化程度已与汉人很少区别,他们被南诏迁徙到边城之后,筑城聚居,经营农业生活,容易和以后迁徙到云南境内的汉族相融合,要保持自己本来的特点反而困难了。
三、关于白族族源
关于白族族源,我同意作者推源于僰人的意见,但作者根据文献上一字一句即作出肯定的判断,我以为是不妥当的。《旧唐书·德宗本纪》建中元年八月条云:“东僰乌蛮守来朝贡。”作者写道:“这里称东爨为东僰、以僰称爨,可见爨与僰同种异称。”在这里,作者对《旧唐书》记载的正确性没有表示任何怀疑,对同书其他处更多的西爨、东爨等字样则熟视无睹。但《册府元龟》卷九七二《外臣部朝贡五》同条即有不同的记载:“德宗建中元年七月,东爨乌蛮守愈等……遣使朝贡。”这则材料当即《旧唐》书所本而脱一“愈”字。“僰”仍作“爨”。且作者以下力辨东爨乌蛮之非僰入,何以此处取其“僰”字,去其“东”字,岂非任意去取?
僰人迁入滇池区域为时甚古,庄蹻以其众王溟时,“变服从其俗以长之”,后来滇王尝羌时,“其旁东北有劳浸、靡莫,皆同姓相扶”。是楚人已融合于当地居民之中。楚人入滇时,经济、文化已相当高,当地居民也须达到一定的社会发展阶段,楚人才能以之作为基础建立国家。根据现有历史文献的记载,当时文化最高的要算僰人,如《水经注》引《地理风俗记》说僰人“夷中最仁,有仁道,故字从人。”即其文化已与中原各族接近,不受“非我族类”的歧视了。在地名中与僰人有关的千顷池似与农业有关,庄蹻入滇所见,土地也似乎已经开发利用。因此僰人是能够和楚人融合的,《通典》谓:“自夜郎滇池以西,皆云庄蹻之后也。”
到了汉末。昆明人向东迁徙,滇僰人中文化最高的爨氏也已成为滇池区域的大姓。诸葛亮平定南中,收建寜爨习、朱提孟琰及孟获为官属。晋末爨氏与成汉相结託,势力凌驾于诸大姓之上,后来成为西爨的统治者;昆明人在升麻川(今寻甸)建立根据地,孟氏地位亦已凌驾诸大姓之上,是为后来的东爨、西爨之名与其统治者爨氏有关,而东爨之名则来自西爨。作者以为:“其在云南东北部的这一部分,因爨氏久已为方土大姓,也就不能不在爨氏的管辖的范围内,因而形成所谓东爨乌蛮。”纯属臆测之辞,并无事实根据。《蛮书》卷四《名类第四》西爨条云:“初,爨归王为南宁州都督,理石城。袭杀蓋聘、盖啓父子,逐有升麻川。”四库馆臣校云:“按:原本讹作孟軻、孟啓,今据《新唐书》改正。”考《曲江张先生文集》卷七《敕安南首领爨仁哲书》云:“我州首领右监门卫大将军南州刺史爨归王……升麻县令孟耽……”是《蛮书》仅错一“耽”字,馆臣据新书所改反而姓名皆误。是孟氏统治东爨仍沿蜀汉时以孟氏为官属之形势。
东、西爨之分前已述及,今更进而论其种族、文化关系。东爨统治者为昆明人,西爨统治者为滇僰人,其所属城邑、部落亦然。所谓“风俗名爨”,主要仍为种族差异。其时孟氏亦已汉化,但经济、文化仍较爨氏为低,爨氏自称安邑人,而孟氏尚直认蛮夷不讳,这又是经济、文化方面的差异。此种情况与以后南诏蒙氏和白蛮的段氏、尹氏之间的关系大略相同。南诏自称哀牢夷,段氏则称其先武威郡人。但南诏经济、文化方面已与白蛮差别很小,故古藏文写本中吐蕃已称南诏为“白彝娃”,而南诏与白蛮固仍区分甚严。
唐初滇僰人已住在洱河区域,《通典》卷一八七《边防典》松外诸蛮条云:“其西洱河,从嶲州西千五百里。其地有数十百部落,大者五、六百户,小者二、三百户,无大君长。有数十姓,以杨、李、赵、董为名家,各据山川,不相役属。自云其先本汉人,有城郭村邑、弓矢矛铤,言证虽小讹舛,大略与中夏同,有文字,颇解阴阳历数。”《蛮书》卷五《六赕第五》渠敛赵条云:“大族有王、杨、李、赵四姓,皆白蛮也。”《通典》据贞观初年材料为松外诸蛮立传,白蛮已位于洱河地区,且有数十百部落,则白蛮聚居区之形成已不待南诏迁徙白蛮于其地,其理明甚。松外诸蛮以四姓为名家,渠敛赵亦有四姓大族,《华阳国志·南中志》言蜀汉平定南中之后:“分其羸弱,配大姓焦、雍、娄、爨、孟、量、毛、李为部曲,置五部都尉,号五子,故南人言四姓五子也。”白蛮四姓之称,疑即来自“四姓五子”。白蛮入居洱河地区当在蜀汉之后,也许就是爨氏强大时,其余诸大姓受其压迫而西迁。以渠敛赵为例尚有几索可寻,考辨如下:
《王仁求碑》称王仁求为“河东辅军事河东州刺史”,作者以为:“案:碑中所称河东州,当即“渠斂赵。”但王仁求本安宁州人,阮福《滇南古金石録》云:“碑在云南府属安宁州治大石庄葱蒙卧山上。”且碑文有“招慰奏置姚府以西二十余州”之语,似仁求所辖的河东州不在姚府以西二十余州之内。又《全唐文》卷一七五《张柬之请罢姚州屯戍表》云:“至捶拱四年,蛮郎将王善宝、昆州刺史爨乾福又请置〔姚〕州。”宝善即仁求之子,袭河东州刺史,既为其父立碑于安宁州,又与昆州刺史联名入奏,其所治之河东州必不在洱河区域可知。考《滇系·疆域系》昆阳州葱蒙卧山条云:“在州北十五里,山之东即河东城之旧址。”《爨龙颜碑》亦有“蝉蜕河东,逍遥中原”等语,是爨氏根据地内有河东州并不足怪。《蛮书》云:“渠敛赵……云是沮蒲州人。”史无沮蒲州,作者分沮州、蒲州二地释之。而沮州不属河东郡,是沮蒲州不得分为二地。《滇系》昆阳州三泊县云:“在州之西北七十里,旧时为僰、獠所居。”又同书河东城条云:“在三泊西北十五里有余,唐时河东州盖置于此。”安宁河东州大姓王氏为刺史,渠敛赵亦以王氏为四姓之首,且渠敛赵之名亦与昆阳州有关。《蛮书》卷一《云南界内途程第一》:“至渠蓝赵馆四十里”,四库馆臣补校云:“二卷、五卷并作渠敛赵,敛与蓝,盖一声之转。又按:蛮夷文字本无一定,是书类此者甚多,兹不俱出。”《滇系·山川系》昆阳州有渠滥川,在州东南五里。渠敛赵之根据地,或即渠滥川。河东城“土人称之为毕纳城。”渠滥川或亦有沮蒲州,属河东州,故渠敛赵迁徙至洱河之东,因以名州,仍称河东州。
因此,虽然弄棟蛮、青蛉蛮、渠敛赵等为白蛮,皆与南诏十分亲密,而与西爨反处于对立地位,西爨被南诏击灭并以兵威胁迁于边地戍守。白蛮的尹氏、段氏仍为南诏的清平官,且是南诏的开国元勋。后来段氏立国得东爨乌蛮之助,是这一支白蛮与西爨之自诩为中原大族,和东爨乌蛮进行不调和的斗争情况亦不同。
由此可见,唐初名为松外诸蛮的不受西爨统治的白蛮数十百部落,经过南诏到大理国这一段时期,融合为一个部族,才是今天白族的前身。
一九五八年一月二十二日
《历史研究》1958年第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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