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作者/郑晓云
泰语系民族是中国南方与东南亚、南亚区域内最大的族群,并且有着共同的民族与文化渊源关系。有关傣泰民族的起源与流源问题一直是国际学术界的热点问题,并且已进行了长达百余年的争论。【参阅陈吕范《关于泰族起源问题》,载《泰族起源问题研究》,国际文化出版公司1990年版。】中国学术界在过去的几十年中进行了大量有益的研究,产生了一些在国际上有影响的成果,但是由于时代的局限而造成了观念及研究资料、手段的限制:如在过去我们对于泰人在历史上是否存在南迁的问题受到20世纪的一些影响,在反对西方学者关于泰人起源论述的同时也回避了一些客观的事实,即今天东南亚、南亚的泰人都是在历史上从中国向南迁去的;在研究方法上,主要依赖中国的历史文献记载,而对于傣泰民族自己的文献的运用不足,不重视国外学者的相关研究,也少有机会运用田野研究的方法来从实地获取鲜活的第一手资料。由于上述原因,对于傣泰民族的历史的研究仍然是不完善的,今天仍然有较大的科学探索的空间。由于傣泰民族是一个广泛分布于中国及东南亚、南亚的跨境民族,傣泰民族史的科学认识对中国与相关东南亚、南亚国家区域的和平与发展都有十分重要的意义。
近十余年来,笔者有机会先后十余次前往傣泰民族集中分布的国家缅甸、老挝、泰国、越南等国进行实地研究,访问了很多研究机构与泰人居住区,与当地的学者进行直接交流,从而获得更多新资料,并结合中国的文献中有关傣泰民族的记载进行比较研究。本文将结合笔者从中外获得的文献资料及田野研究的成果,对中国与东南亚傣泰民族流源与东南亚傣泰民族文化圈的形成进行一个初步的探索。【关于傣泰民族的早期历史,参阅郑晓云《从越人不是一个民族谈傣泰民族的起源问题》。】
一、泰人先民向缅甸的迁移
据掸族的历史文献记载,掸邦的泰人是在古代从中国云南迁移到掸邦高地的。掸邦的泰人占缅甸人口的10%—15%,并且是掸邦高地最大的一个民族。在他们自己的语言里,自称是“泰”或者是“泰龙”、“泰亚”(TAI LONG,TAI YAI,意思都是“大泰”),而掸是他称,并不是自称,这一点十分重要。同时,泰人称他们的家园为勐为勐泰(泰人的国家)而不称掸邦。因此掸族及其居住地掸邦与泰人是有区别的。在缅甸,除了有被称为“掸”的泰人,同时还有自称就是掸的种族存在。这一点在中国学者的研究中往往没有注意到,中国学者普遍认为“掸”就等同于泰人,这在很多有关傣泰民族历史的论著中都可以看到。
关于掸的记载较早见于《汉书》等汉代文献,其中有掸国向汉王朝进贡的记载,国内学者一般认为这就是当地泰人。事实上在汉代,有很少的泰人进入缅甸是有可能的,他们沿着萨尔温江迁移而进入缅甸,定居在萨尔温江流域。但是当时历史文献中记载的掸人并不是泰人,而是当地的土著,根据缅甸学者的研究,掸在泰人迁入缅甸前就已存在。因此汉代文献中所记载的掸与今天的泰人还不是一回事。在泰人进入今天的掸邦高地之前,这里的居民主要是孟—高棉人,因此中国汉代文献中记载的掸很可能是孟一高棉人。泰国学者黎道刚先生认为古代的掸国与今天的掸邦不是一回事。(黎道刚,2001)
自公元6世纪后的数百年间,泰人不断地从云南迁入缅甸北部,公元10—11世纪,泰人在缅甸北部的势力业已强大,建立了缅甸史上称为勐卯龙(NAM MAO LONG)的王国,即中国史书所称的麓川政权,其中心在今缅甸境内的瑞丽江北部。至14世纪勐卯龙王国的势力达到鼎盛时期,在思可发、桑龙发当权的14世纪时期,勐卯龙王国不仅控制了整个掸邦,势力范围还达到了整个缅甸及老挝、柬埔寨、泰国。麓川政权也不断地侵犯中国,明朝曾三次大军征伐。1220年左右,桑龙发率大军向勐宽征伐,占领了勐宽,将勐宽变成了勐卯龙王国的第二大军事中心。勐宽的辖地包括了今天的整个缅甸北部。以勐宽为基地,桑龙发继续攻伐,进入今天印度阿萨姆地区,在这一地区建立起了一些泰人的地方政权,于1229年最终建立了泰阿洪王朝,这被认为是泰人历史上最大、最成功的一次扩张行动。这些军事征伐的重要后果在于泰人随着这些开疆拓土的行动而在整个缅甸及泰国、老挝、印度而扩散开来,使泰人的分布从缅甸北部扩大到了整个缅甸及邻近的国家。因此这一时期是傣泰民族史上一个重要的时期。根据缅甸文献记录,普遍认为泰人从云南大量迁移进入缅甸的高潮是公元6世纪。他们顺着“南卯”河,也就是今天的瑞丽江往南边迁移,并且定居在了上缅甸的河谷地区,这一地区渐渐变成了掸邦的政治权力中心,并且随着这里的发展一个新的移民潮又向四边展开,一部分泰人向东南方向不断分散到今天的掸邦高地的各个地方,有的人继续往西走进入泰国,这一部分人称暹罗人。第二个支系往北走,然后进入印度北部阿萨姆,进而形成了后面的印度的阿萨姆泰人、泰国的暹罗泰人和缅甸的掸人。但是由于缺少文献的记录,在公元7—10世纪,掸邦的历史在缅甸同样也是不清楚的。这一时期南诏国在云南兴起,其权力在公元7世纪末达到鼎盛时期,统治范围包括了今天的上缅甸,掸人也当然地在其统治之内,但是南诏国是否泰人建立的国家在中外学术界都是有争议的。中国学者认为南诏国不是泰人建立的国家,国外也有一些人持相同的观点。但无论如何,南诏国的统治对于掸人的影响是肯定存在的,包括政治、经济与文化诸多方面。笔者认为,南诏国的统治者不是泰人,这一点是可以肯定的,但是南诏国境内居住有大量的泰人,尤其是在其南部从今天的保山、德宏到上缅甸大片的区域内,这才使得泰文化在南诏国内有着广泛的影响与重要的地位,这一点在今天的很多文献中都可以寻到证据。正是由于这种影响与地位,使得近代一些国外学者将南诏国的建立与泰人联系在一起,从而得出南诏国是泰人建立的国家的错误结论。
勐—阪政权体制是傣泰民族最重要的社会基础,也是傣泰民族社会的一个重要特征。建立新的勐是傣泰民族的扩张并且定居的标志,因此勐的建立也是傣泰民族迁移的重要证据。泰人先民自云南迁入缅甸后,首要的也是建立新的勐—阪。在公元6世纪前,在缅甸北部的萨尔温江及瑞丽江流域就已有一些泰人的勐一阪存在。证明在此之前泰人就已迁入缅甸北部。在桑龙发统治勐宽期间,整个缅甸北部都建立起了泰人的勐—阪,并在每个勐都任命一个首领,称为“召发”,当时在勐宽境内有99个召发,也就是建立了99个勐,可见此时泰人数量已较多。在今天的缅甸克钦邦内仍然存在的当年由泰人迁移而建立的泰龙人的勐—阪达54个。【The Kachin Hill Manual. Rangoon: The Superintendent Government Printing, Union of Bur ma, 1959. pp.17—18.】
缅甸这些多从勐卯龙来到勐宽定居下来的泰人自称为“泰朗”,今天仍然散居于整个缅甸克钦邦。此时自称泰卯、泰泐等的泰人也迁入了缅甸北部,并居住繁衍至今。泰人在大量迁移进入缅甸之前就已是长期从事水稻种植的农民,从而具有较高的农业技能,他们虽然与本地文化相融合,变得本地化,但是其较高的水稻种植技术决定了其文化较当地山地农业民族先进,因而泰人能在较快的时间内在缅甸境定居并发展壮大起来。
在公元13世纪以后,缅甸南部已有不少泰人定居在它通(THA-TON)、马达马(MADAMA)、巴构(BAGO)、梅拉耶(MAWLAMYINE)一带,并建立了当地的泰人王国。缅甸文献传说国王瓦拉如是一个移民到它通的泰人的儿子,出生于靠近它通的一个名叫杜吴的村子,长大后他到了泰国的素可泰并成为素可泰国王的一名象夫,他负责管理国王的象队并随象队出征,在战场上英勇杀敌,在赢得多次战争后,他晋升为国王的卫队长。此间他认识了国王的女儿,并与她私弃回它通。回到它通后,他从事政治活动,并于1281年成为马达马的行政长官。1287年,他建立了自己的王国,这一王国直到1539年才灭亡。存在了252年之久。在这一时期,由于他与素可泰王国有姻亲关系,因而不少泰人从清迈及泰国西北部迁移到下缅甸。这些泰人迁移到下缅甸后,与当地的孟人相融合,共同发展起了较高的稻作文明,使下缅甸平地成为东南亚有名的粮仓。在瓦拉如王朝时期,不仅稻作农业有了较大的发展,也使其统治的南部海岸地区与欧洲国家建立起了贸易关系,不少缅甸的土产品也输往欧洲。
在萨尔温江东部,是泰人较早迁移进入缅甸的地区,这居住着各种自称的泰人,如傣泐、傣云等。他们在这一地区也建立起了一些勐及小王国。
在缅甸,最大的封建王国是掸邦东部的景栋,面积达1.2万平方英里,它是今天缅甸泰人居住最集中的地区,南与泰国接壤、东与老挝接壤、北与中国接壤,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在景栋居住着不同支系的泰人,反映了不同时期的泰人迁入缅甸的历史。同时这一地区也居住着众多的民族,如佤族、景颇族等。
在上缅甸的萨尔温江流域及瑞丽江流域、中缅边境地区,泰人居民最多的是与中国境内相同的傣泐人,在缅甸境内的八莫、勐宽、南坎、木姐、密支那等地都有广泛的分布。他们迁入缅甸时期较晚,因而保留自己的文化传统较多。他们在这些地区建立了很多勐及小城镇。在20世纪60年代以前,两国仍然有居民不断迁移的现象。在十年“文革”中,一些村子曾搬迁到缅甸居住至今。
泰人迁入缅甸后,经历漫长的历史发展,其分布遍及缅甸全境,成为缅甸境内一个较大的民族,并且在缅甸的政治、经济、文化发展中都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一些王国曾在历史上强盛过。但是由于缅甸历史上战乱不断,泰人曾经不断与周边民族与国家发生战争,如明朝时期与中国的战争、与泰国北部、老挝的长期的战争等,其内部也不断发生战乱,导致其势力的渐渐弱化。在16世纪以后,泰人地区曾发生过三次大的反抗英国入侵的战争,但最终泰人聚居的上缅甸还是成为了英国的殖民地,一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
综上所述,缅甸的泰人是由中国境内迁移去的。最早的历史已无可考证,但据缅甸文献记载较多迁入缅甸的时期是公元6世纪。傣泰民族的先民从滇中向南迁移是在汉以后的事,至公元6世纪前后的南诏时期,傣泰民族才较多地分布于滇南地区。南诏的战乱,尤其是南诏国的灭亡及大理国的灭亡所带来的动乱必然是泰人大量向缅甸境内迁移的重要原因。但泰人迁入缅甸除了有一些高潮时期以外,不同规模的、不断的迁移肯定是存在于各个时期的,今天接近瑞丽市缅甸境内的很多村子的人们都还能说清楚他们从中国境内迁入缅甸的历史,并且这段历史并不长,仅有百余年甚至数十年。早期迁入缅甸的泰人凭着其较高的水稻种植技能及勐—阪的组织体制的优越性,在迁入缅甸后较快地在当地立足并发展起来,在缅甸历史上留下了重重的足迹。【本节主要参考文献:The Tai Ethnic Migration and Setlement in Myanmar, by SAI AUNG TUN, Yangon University, manuscript presented. The Tai of The Shan State, by Nel Adams Alias Sao Noan Oo,manuscript.】
二、泰人先民向老挝的迁移
老挝的国民统称老泰,语言属泰语系民族,但真正属于泰族的主要是两部分,一是普泰人,二是泐人。其中普泰人数最多,近50万人,泐人有10万人左右。
“普泰”意为山区的泰人,可能与其迁移的过程有关,这一点我们在后面论述。普泰人实际上包括了多个泰人的支系,如红泰、黑泰、白泰、绿泰等。普泰人在老挝分布很广,在包括首都万象在内的15个省市都有分布。
泐人主要分布在老挝北部与中国接壤的省份,与中国云南的傣泐人相同。
老挝,尤其是老挝中部、北部处于泰人分布的中心区域,因此也是泰人迁移的一个重要区域。老挝的泰人源于中国在学术界并没有太多的分歧,并且不论是在现在有一定争议的有关哀牢国族属问题上,还是在泰人自越南的迁入等问题上,目前都没有人否认他们源于中国,后又迁入老挝。
老挝泰人的迁移较为复杂,原因是老挝的泰人在历史上的不同时期都有迁移的现象,直到20世纪50、60年代仍然有中国的傣族及越南的泰人迁入老挝。根据目前的研究,较早迁入老挝的泰人有两个方向,一是从中国迁入越南北部的泰人又迁到越南北部、西北的莱州、山罗、义安等省一带,再迁入老挝;一是从中国的云南直接迁入老挝北部,这一部分人主要是傣泐人。
在泰人迁移的历史上,迁入越南的历史要比迁入老挝早。泰人在公元6世纪后大量迁入越南,而大量迁入老挝当在公元9世纪以后【The Peoples of Laos: Rural and Ethnic Diversities, By Laurent Chazee, White Lotus Pree House, Bangkok 1999.】,这是较为可信的,在此之前也可能会有一些泰人迁入老挝,但大规模发生在公元6—7世纪是不可信的。老挝的早期历史由于文献的不足而留下很多空白,但在公元6—10世纪的数百年间,统治老挝的是孟一高棉人,在公元10世纪以后孟—高棉人及其文化才在老挝渐渐失去统治地位。到公元11世纪到13世纪之间,泰人在今天老挝中北部广大的地区已建立起了很多居住区,有了广泛的分布,并建立了两个重要的泰人城邦,即琅勃拉邦与万象。
我们首先考察从越南迁入老挝的泰人。由于越南西北部与老挝接壤,因此大多数泰人与越南西北部泰人的居住是连成一片的,只是由于国界而一分为二。泰人在公元6—7世纪沿红河进入越南后,在随后的几个世纪中不断向越南西北部、西部迁移,今天大多数泰人都聚居于越南西部高原地带如莱州、山罗等省,有的只有一二百年的历史,因此越南泰人的迁移历史相对而言较为清楚,不少当地的泰人至今还能说清楚其迁移的历史。
越南泰人迁移的历史对于了解老挝泰人的历史十分重要。在越南,泰人聚居于两个重要的地区,一个是北部的莱州、山罗省,占越南泰人的60%余,另一个主要的聚居区是清化、义安省,占越南泰人人口的20%余。【On Relationships Betwwen The Phu Thay In Laos And The Thai In Vietnam , By Nguyen Duy Thieu , The Paper Presented In Vi Th 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Thai Studies In Chiangmai-Thialand , 1996.】
这些地区,尤其是越南西北部与老挝主要泰聚居区相连。由于越南北部主要是山区,因此泰人也主要是居住于山区及山区的河谷、盆地中,当他们迁移进老挝后,被称为山区来的泰人,即普泰,普泰人一称便是由此而来。
据越南东南亚研究所阮维绍先生(Nguyen Duy Thieu)的田野研究,老挝桑怒省的普泰人源于越南顺州的黑泰人,在距今200年前,(约8—9代前)从越南迁移到勐埃(Muong Et)、勐双(Muong Xon),最终定居于桑怒省,而其他一些人则定居于勐桑(Muong Sam)、勐博(Muong Pua)等地。又据居住于勐双的红泰人的回忆,其祖先居住于勐哥达(Muong CaDa,今越南清化省关化县),由于避乱而迁到老挝。普泰人的祖先迁入老挝有两个原因:一是自然的迁移,他们的祖先从中国迁入越南西北部,再迁入并定居在老挝。另外一部分大量迁入老挝的是由于躲避战乱,在18世纪末到19世纪初,在越南的西北部及清化、义安等地区战乱不断,尤其是黄旗军、黑旗军的起义战争,导致大批泰人迁入老挝。他们的迁入又把先前已居住在当地很久的人挤走。在印度支那战争中,尤其是1952—1954年越南西北部的战乱中,又有大批泰人迁入老挝。在1959—1960年的越南山区民主改革中,同样有数量可观的泰人离开越南迁往老挝。田野研究表明几乎所有的普泰人都是从越南迁入老挝的。为了获得一个稳定的居住地方,他们不断地迁移,很多泰人都经历了不断迁移过程。据一部分勐阿(华潘省)黑泰说,他们的祖先是从越南和平省的勐哈(Muong Ha)、勐门(Muong Mun)迁移到义安省,在那里居住了15年后再次迁往老挝的山陶(SamTo),并从那里分为不同的部分向其他方向迁去散居各地。从越南北部迁移到义安的黑泰与白泰都有很多人迁往老挝,并在老挝四处散开。
老挝泰人的另一部分是从云南迁移去的。迁到老挝的泰人主要是泰泐人,与西双版纳傣泐相同,老挝学者认为老挝的泰泐是在公元7世纪从云南的西双版纳迁去的【[老]昭坎曼·翁谷拉达纳著:《老挝丰沙里省诸民族》,蔡文枞译,载《东南亚资料》1981年第2期】。在古代没有明确的疆域,在地域上云南的西双版纳与老挝北部都是相连接的。在泰人从云南向南迁移的过程中,不论是迁往越南还是迁往泰国,老挝都是一个必经的走道。虽然说最早的迁移发生在何时已无可考证,但云南泐人向老挝的迁移在不同时期都有。在泰国北部的清莱、清迈、清盛、帕腰等府今天都居住有很多泐人,笔者在这些地区进行田野研究时,当地人都清楚地记得他们的祖先从云南的西双版纳迁移到当地,时间在9代人前后,约200年前,其中很多人先迁到老挝,再从老挝迁到泰国。在20世纪五六十年代,由于中国政治上的原因及饥荒,大批傣族从西双版纳,尤其是从勐腊县迁入老挝及泰国北部。
总之,泰人在从云南及越南迁入老挝后的数百年中,不但散居于老挝各地繁衍生息,人口增多,更凭借着其较高的文明,尤其以水稻种植为核心的文明而发展壮大起来,甚至将当地人排挤出河谷平地,由于自己的壮大,泰文明取代当地的孟一高棉文明在13世纪以后成为主流文明,这其中浇灌农业起了关键的作用。【The Peoples of Laos: Rural And Ethnic Diversities, By Laurent Chazee, White Lotus Pree House, Bangkok 1999.】
三、泰人先民向越南的迁移
大部分越南泰人都集中居住在靠近老挝的西南高地一带,根据其地域分布,越南的泰人可以分为两个大的部分:西北部地区以及义安省。在越南共有泰人104万余人【The Cultural Mosaic of Ethnic Groups in Vietnam, Education Publishing House, 2001, Viet-nam.】,63万人居住在北部高地,其中最重要的是两个省,即山罗省、莱州省,其他的居住在清化省和义安省。
泰族是越南的第三大族体(在越南还有一个典型的泰人族体——泐人,是单独作为一个民族的,人口仅3000余人,与中国西双版纳傣族相同,其先民来自中国云南)。由于迁入越南的历史时期及种类不同,因此分为不同的支系,人数较多的是黑泰和白泰,其他的还有摆彝、泐、红泰等。黑泰主要分布在山萝、黄连山二省及莱州省的奠边府等地。白泰主要分布于莱州省、清化省的琼崖、北安、扶晏等县。由于长期的历史迁移及与当地人的共处,很多泰人实际上已与当地其他民族发生了融合或在文化上受到了当地其他民族文化影响。如在沙巴、北河的泰人已被当地岱族所同化,在义安等越老接壤地区,很多泰人来自老挝,因而受到老挝文化的影响较深。【越南社会科学委员会民族学研究所编著:《越南北方少数民族·泰族》,范宏贵等译,广西民族学院民族研究所翻译编印,1986年。】
泰人自古就不是越南的土著民族,而是外面迁徙来的,这一点在包括越南学者在内的学术界也是肯定的,那么他们是从哪里迁入越南的呢?从时间上来考证,泰人大量迁入越南的历史并不是十分的遥远。早期的泰人可能在公元六七世纪就少部分从老挝以及云南迁入泰国的西北部,大量迁入越南的泰人是在15世纪以后,并且从15世纪一直到20世纪初,都有泰人不断迁入越南并且向越南扩散寻求新的定居点的情况存在。如越南学者认为白泰是居住于中国的白夷的后代,在公元2世纪已在红河右岸有了较多的分布,他们比黑泰先到达红河一带。【越南社会科学委员会民族学研究所编著:《越南北方少数民族·泰族》,范宏贵等译,广西民族学院民族研究所翻译编印,1986年。】
从目前的研究来看,越南的泰人主要是从中国及老挝迁入的。泰人从中国迁入越南的路线大致有两条:一条是中国的西双版纳地区,一条是红河流域。“根据(越南)泰族的历史记载,他们的祖先大约在公元9世纪开始分别迁徙越南:一路从西双版纳(云南)到来;另一路从湄公河(泰国)过来。”【吴德盛、张文生:《老挝各民族语言的地理分布概况》,李道勇译,《民族研究》1981年第6期。】由于越南及泰族自己的文献对于历史迁徙的明确时间都很少有记录,所以民族迁徙的传说就成了重要的证据。越南很多地区的泰人都有关于历史起源的传说,不论是白泰还是黑泰,尤其居住在越南北部的白泰人,传说他们的祖先在西双版纳,从西双版纳迁进老挝,再从老挝进入越南的西北部定居下来。越南的黑泰也有同样的传说,他们的祖先来自于西双版纳,所以说今天越南黑泰及白泰中的很多风俗习惯,都和中国云南省的傣族非常的相似。中国学者范宏贵以134个基本词汇对越南黑泰语、老挝黑泰语、中国西双版纳勐腊县傣语进行了对比,结果越南黑泰语与老挝黑泰语基本词100%相同,西双版纳傣语与越南黑泰语84.32%相同。这一比例扣除几百年来黑泰语在当地的融合与变化因素后已相当高。2001年9月,笔者应越南文化部文化艺术杂志社的邀请前往河内访问。9月6日下午,笔者与一批从事泰族研究的学者座谈,他们都曾经在泰人地区进行过长期的田野研究。他们认为:越南不论哪一种泰人,大多数都是从云南的西双版纳迁徙来的,一个明显的证据是泰人家中有人死去时,人们在送葬的时候都要唱一些送葬歌,很多送葬歌中都唱到泰人是从西双版纳而来,这方面的歌在越南的泰人中非常多,如白泰就有这样的歌唱到其祖先来自勐梭,而今天云南佤族自治县仍然存在勐梭这一傣族聚集的地方。这样的送葬歌在黑泰中也有,也明确地唱到他们的祖先是从云南迁徙到今天的越南。在人死亡的时候,他们的魂也应该回到他们来源的地方——云南。由于历史文献记录的缺乏,这种代代相传的历史歌谣,就是人们历史迁移的重要证据。
黑泰人也有明确的历史记载和传说,说明他们是从云南的西双版纳进入老挝再迁入今天的越南的,今天越南北部的大多数黑泰人的服装与西双版纳地区较为古老的傣族服装完全一样。越南民族学者在越南西北部地区的泰人中搜集到越南泰人用泰文手写的历史书籍《南猛记事》(后来由越南河内史学出版社于1960年出版)一书中就记录了越南黑泰人的迁徙与发展。在论述了人类经历了各个民族共有的洪水泛滥的历史灾害之后,山罗省顺州泰族首领的祖先来到了勐翁和勐埃这两个地方,其中勐埃就在中国的西双版纳境内。从这两个地方开始,父子两辈人不但生育子女,他们的子女也不断地告别父母,迁往各个地区。到16代时,他们已经移居到老街一带。从他们迁徙的时间到现在计算,他们总共是15代人,共375年,也就是说在中国的北宋时期,泰人迁入了越南西北地区,并且居住在今天的老街一带。【转引自范宏贵《同根生的民族——壮傣各族渊源与文化》,第119页。】
从越南的文献与泰族的传说中看,从西双版纳迁入越南的泰人数量最多。从傣族的分布地域来看,“西双版纳傣族”的概念并非仅今天的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行政区内,而是包括了今天的思茅地区一带的傣族。迁入越南的主要线路有两条:一是从西双版纳首先迁到老挝北部,再通过老挝进入越南西北部;一条是从西双版纳、思茅迁入今天的红河州西南部、南部,再向南顺李仙江(越南称沱江)、红河迁入越南西北部。应当说,在历史上,西双版纳、老挝北部、越南西北部都是一个傣族分布的成片的区域,当这一个区域形成后,尤其是在元朝以后这一个区域内基本都已有了泰族广泛的分布,这个区域内人们的迁移就变得很频繁,部分傣族进入老挝后又迁入西双版纳勐腊一带,勐腊傣族至今仍然有其祖先因为追赶金鹿而来到勐腊并定居下来的传说。一直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由于中国边境一带政治环境不安定仍然有不少傣族迁移到老挝。
除了西双版纳以外,红河也是一条重要的泰人迁徙路线。越南有大量的历史记载和传说,记录当地泰人的祖先是从红河上游迁到今天的老街省一带的,尤其是在14世纪中后期,从红河流域迁入越南北部的泰人最多,一部分随后又迁到了老挝的中部和南部。自古以来顺着红河迁入越南的泰人先民在各个时期都有,并且也有不同的支系,如今天越南的白泰和黑泰都有明确的记载和传说,他们来自红河上游。云南红河上游的花腰傣在今天中越边境河口以及越南境内也都有分布,他们都是从红河上游向南迁徙来到这些地方,并且时间并不久远。河口县的花腰傣从红河上流迁到今天的居住地仅6—7代人,100余年历史,随后其中的一部分人再次向南迁移进入越南。从西双版纳迁入越南的傣族也有很多是从红河进入越南的。他们首先迁入云南的红河、金平等县一带,再沿着红河进入越南。今天与越南接壤的金平县傣族就充分反映出了傣族迁移的情况。居住于勐拉普耳上、中、下寨的傣族自称“傣泐”,也被称为“普耳傣”“水傣”“白傣”。他们的祖先居住在今天的思茅一带,后迁到金平。几个自称与他称都透露出了很多重要的信息。“傣泐”是真正意义上的自称,表明其与西双版纳一带的傣族同支;“普耳傣”表明他们来自普耳,也就是今天的云南思茅地区北部,属于“西双版纳傣族”的范围。这其中最有意义的是“白傣”的他称,因为越南相同的泰人也称为白泰,也自称是自西双版纳迁移到越南的。这很多吻合可以复原一条傣族自今天的西双版纳、思茅一带迁向越南的路线,金平是一条重要的途径。居住在金平县红河沿岸的“傣罗”,他称“黑傣”“旱傣”,他们来自红河上流的元江一带,其他相同的人也迁入了越南,与今天越南的部分黑泰人同源。
越南和平省枚州县的泰人据历史记载与传说,其祖先是在红河的上游,今老街省北河县一带。大约在公元14世纪初由于社会不安定而沿着红河转向沱江,然后到达木州、勐孔、枚州等地区居住下来,其他的泰人则向越南西北部地区、和平、清化山区、义安—河静迁移,甚至进入老挝中部和南部。【转引自范宏贵《同根生的民族——壮傣各族渊源与文化》,第192页。】
义安省是越南泰人聚居的又一个重要地区。根据1992年的人口统计,泰人在义安省有21万人,在义安省的泰人又分为三个不同的支系:泰勐(TayMuong)、泰清(TayThanh)、泰蒙(TayMuoi),其中泰勐是最大的支系。根据泰勐的历史传说,他们的祖先是一个称为罗衣的地方头领,是琅勃拉邦国王的儿子,当时他去到清化省并建立了哥达勐,由于思念祖先的土地,他决定回去。当他到了义安省一个高地的时候,由于当地的泰人中缺乏一个头领,所以他被当地人邀请去做当地的头领,从而建立了泰人在义安省最早的一个勐。正是由于这种历史的原因,当地的语言和文字受到老挝语和文字较大的影响。义安地区泰人死了之后在送葬的时候,巫师通常都要念送魂经,以引导他们顺着祖先来的地方回到老挝去。其他支系中较大的泰青,属于白泰,来自勐青(今奠边府),还有一些较少的支系来自越南及老挝不同地区。【On Relationships Between The Phu Thay in Laos And The Thai in Vietnam , By Nguyen Buy Thieu, The Paper Presented in Vi Internaional Conference on Thai Studies in Chiangmai , Thailand , 1996.】
四、泰人先民向泰国的迁移
泰国是一个泛泰主义国家,泰国国民统称泰族(THAI),但是泰国泰族的概念与我们一般所称的泰人(TAI)是不一样的。在泰国,构成一个国家民族的泰族的种族有多个,包括了泰人、华人、马来人,北部山区的佤、拉祜、苗等山民。因此,泰国是一个以泰文化为纽带融合而成的国家,【泰国学者黎道刚先生认为泰国泰族是一个泰文化体,文化的影响比血缘的影响大。(2001年10月19日在云南省社会科学院的演讲)。】泰人仅仅是泰国的一个种族。
泰国的泰人主要分布在泰国北部及东北部,如夜丰颂、清莱、清迈、南邦、南奔、帕腰等十余个府。泰国泰人中最大的一支是泰元人(意为“大泰人”),其他还有泰、泰雅、泰啖(黑泰),等等,其中泰元、泰泐分布最广。
以泰文化为纽带的现代泰国的形成与泰人的迁徙有直接关系,也就是说泰人的迁入及泰文化的传播缔造了现代意义上的泰国。
泰人最早在何时迁入今天的泰国由于没有明确的文献记载而难以考证,因此中外都没有定论。大规模迁入并且在当地产生广泛影响是在11世纪之后,在随后的数百年间大量的不同支系的泰人迁入并定居于泰国,但在此之前也肯定有一些泰人先民已进入今天的泰国北部居住。泰北的文献记载在公元1150年靠近南奔的滨河(PING RIVER)岸边曾出现了一个泰人的村子。在此之后的200年间有一些泰人渐渐开始自北方及东部方向进入泰北的兰那境内。【[泰]汉斯·奔它:《兰那简史:泰国北部的文明》(A Brife History of LanNa: Civilization of North Thailand)Thailand: Printing House , 2000 , p.38。】
要了解泰人大规模迁入泰国的历史,有必要了解泰国北部的历史。泰国北部出现的第一个以泰人为主体建立的王国——兰那王国,中国史书称为八百媳妇国。
兰那的历史较早,八百媳妇国的开始一般以当地传奇性的王子坤真的政权为标志,开始于公元1135年。【宋迈·普拉奇、安派·朵雷:《兰那十二个月的传统》第一章。Sommai Premchit and Am-phay Dore: The LanNan Twelve-Month Traditions , 1992。】而在此之前兰那的主体居民是南亚语系民族的拉佤人(LAWA)。早期的文明集中在今天的南奔(LAM-PHUN)一带。约在公元750年,当地人邀请位于今天泰国中部的罗布里(LOP BURI)王国的公主前来做建立于南奔的新城的管理者,而罗布里王国是孟人(MON)建立的王国德瓦拉瓦蒂(DVARAVATI)的一部分,因此当公主带着一批包括僧人在内的随员到达南奔时,也随之带来了孟人的精神与物质文化。孟人的宗教里是融合了大乘佛教的,因此大乘佛教也传入了这一地区。从此实质上南奔与南邦组成的一个城邦国家也就在孟人的统治之下,成为了其附属国。在公元1005年以后,罗布里成为了高棉人的附属国,高棉文化开始影响到南奔。后南奔与罗布里曾发生多次战争,在1200年之后由于高棉人势力的减退,南奔城邦才作为一个独立的地方王国在被泰人占领之前存在了几十年。
1263年,与西双版纳勐泐王有亲戚关系的茫莱王在清莱建立了“茫莱王之城”,随后占领了南奔。1296年4月12日,茫莱王建立了清迈新城,至1350年清迈基本控制了南那地区,比孟人的南奔—南邦城邦控制的范围还要大得多,泰人在兰那取代了孟人的统治,泰文化也渐渐取代孟—高棉文化成为兰那的主流文化。
茫莱王传说是傣泰民族的传奇英雄,也是西双版纳第一个国王叭真(泰国称坤真)的后人。据西双版纳的《泐史》记载,叭真建立了西双版纳的景龙国,并在1180年到1200年间执政21年。在叭真执政期间,景龙国势力十分强大,兰那国、勐交国(今越南北部)、勐老国(今老挝琅勃拉邦)、南掸邦等一些小国都置于景龙国的统治之下。
传说叭真的6世孙建立了兰那王国。【泰国《庸那迦纪年》,云南省社会科学院东南亚研究所翻译印本。】他是兰那王、勐交(今天越南西北部)王、勐老(老挝)王等傣泰人王国国王的祖先。据傣族文献记载,叭真有四个儿子,分别分封管理勐南掌(老挝)及兰那(清迈)、勐交(越南北部)、勐景洪(西双版纳)。【刀永明、康朗庄译:《车里宣慰世系》,载《车里宣慰世系集解》,云南民族出版社1989年版。】从傣泰人迁徙的历史来看,这种事实是成立的,因为今天的研究已证明了这些地区的大多数泰人的祖先都是来自西双版纳。1996年4月笔者曾作为特邀贵宾参加清迈建城700周年庆典活动及学术研讨会,在这个过程中接触过很多泰国及缅甸、老挝等国的学者与官员,很多人都说兰那城的创始人来自于西双版纳,甚至有人说兰那的宗祖是西双版纳,西双版纳王室是大王室,兰那王室是小王室。当时听到这些说法不免还有些惊讶,但今天以历史的态度来审视这一切则基本都是事实。
与这段历史相对应的就是泰人在兰那地区的迁移与壮大了。泰北的泰人的主要支系是泰元人(TAIYUAN)。泰元人不仅居住在泰国北部,在缅甸、老挝也有分布。据西双版纳傣族的文献记载,泰元人是汉以后从滇中迁徙到今元江一带,在元江流域居住了很长时期再向南迁的。依笔者的看法,泰元人是沿着红河向南迁徙的,他们到达今天越南北部、老挝北部后,再进入今天的西双版纳,其当时的首领就是叭真。叭真在西双版纳建立了景龙国并任第一任国王“召片领”,意为广大地的统治者。据《泐史》记载叭真任景龙泐国召片领始于1180年,据有老挝血统的法国学者安派·朵雷对傣泰民族的历史、传统、宗教仪式、民俗学资料的全面研究,叭真其人确实存在,并且其政权在公元1135年就已存在于兰那北部,曾经征服过老挝的琅勃拉邦(安派·朵雷,1992)。这在叭真进入西双版纳之前。
在傣泰民族史上一个较大的迷就是为什么西双版纳的景龙国能成为包括今天越南西北部、老挝、泰国北部在内的一系列泰人地方政权的宗主国。事实上在叭真进入西双版纳之前,在迁徙过程中作为首领已经占领了越南西北部、老挝北部,在这些地区有了根基。傣族文献及传说中的叭真并非西双版纳本地人,而是追赶金鹿从老挝进入西双版纳并成为西双版纳统治者的。在此之前西双版纳当地的傣族先民是泐人。与此同时,已分布于老挝北部的泰元人继续南迁,进入泰国北部的兰那地区,这一切不仅与傣泰民族的种种历史传说相吻合,而且与西双版纳景龙政权为什么能成为周边诸多泰人小国宗主相吻合,这就解开了这一长期困扰学术界的谜。在傣族的历史记载中,并没有叭真攻占兰那的记载,但是他却能成为兰那国的宗主,兰那泰人的历史传说中也把叭真作为创始的英雄,他的几个儿子能够成为一系列地方王国的领主,原因就在于他进入西双版纳并建立景龙国以前,事实上已成为威镇四方的英雄。其次,兰那泰人最早的主体是泰元人,而西双版纳的主体是泐人,西双版纳泐人向兰那地区大量迁移是后面的事,为什么在同一宗主下两个地方的人不一样,原因也同样在此。
随着兰那王国的建立与孟人统治的结束,兰那在14世纪中到15世纪初迎来了黄金时期,政治与军事势力强大,在锡兰佛教影响下的兰那文化发展达到了鼎盛时期。泰人建立的兰那王国的强大,使泰文化不仅在当地取代了孟人的文化成为主流文化,也向四周扩散,尤其是锡兰佛教,即南传上座部佛教及其文化,传播到了老挝北部、缅甸的掸邦东部及西双版纳,深远的影响一直持续到今天,形成了一个南传上座部佛教圈。
中国中央政府对兰那的明确治理始于元朝。元军在1292年攻占景洪,控制了西双版纳地区,进而最终控制了包括兰那在内的广大的傣泰人地方,先后设立车里总管府及八百宣慰司(1327年)。在此之前元朝军队曾多次征伐兰那,兰那也曾多次反叛,这致使傣泰人出现大规模流动,元军在征伐兰那的过程中也曾征用西双版纳的傣人运输军需甚至直接参战。自此至明嘉庆三十五年(1556年)的200余年间,西双版纳与兰那地区都处于元中央政府的管辖之下,在相对和平的环境中,人们可以自由迁徙。因此不仅有傣泐人迁入兰那,同样也有兰那人迁入西双版纳。
明嘉庆三十五年(1556年),由于兰那政权内部的内乱并加之明朝国力的减弱,缅甸东吁王朝攻占景迈(今清迈),中国政府永远失去了对兰那的控制权,兰那也置于缅甸的统治之下长达200年。在此期间,缅甸统治者在兰那地区实施的是暴政,迫使当地人民四处逃散,大批躲进森林。因此这一时期有很多当地居民逃到西双版纳。缅甸东吁王朝并不止于占领兰那,在此之后还不断地向四周扩张,甚至雇用葡萄牙人,不断侵犯云南傣族地区。由于兰那当地人外逃而变得人口稀少,缅甸军队发动了多次以掳掠人口为目的战争,曾攻破西双版纳,将大批当地傣泐人掳到兰那,这就是今天大量源于西双版纳的傣泐人居住于泰北的重要原因。1774年缅甸人在清迈的统治结束,随后的几十年内,由于地广人稀,大批泰掸人、傣泐人等从缅甸北部及西双版纳等地迁入泰北地区,兰那开始进入一个新的发展时期。因此缅甸人统治兰那时期之后,是西双版纳地区傣泐等人大量迁入泰北兰那地区的时期。笔者曾数次在访问清迈时与对兰那历史有较深研究的清迈名绅盖西先生交谈,他说清迈泰人中大部分都是当年缅甸人从西双版纳掳掠来的傣泐人的后代,甚至说清迈人就是西双版纳人,他本人的祖先也来自西双版纳。笔者在泰北的清迈、清盛、帕腰、南奔等府访问了很多傣泐人的村子,他们的历史都在一二百年,不少村子的人们现在还与西双版纳来来往往走亲戚。
泰人迁入的另一条重要路线是缅甸北部。在公元6世纪以后泰人从云南迁入缅甸,并沿着瑞丽江岸定居下来。至10世纪以后已壮大起来并建立了泰人的国家勐卯龙国,至14世纪达到强盛的顶峰。自11世纪后勐卯龙军队便向四周扩张,也包括了今天的泰国西北部,这一扩张也必然导致泰人大量进入泰国北部,这在缅甸文献中有记载。自此之后,缅甸各王朝都有占有泰北的野心,与兰那王国不断发生战事,在1556年从中国明政府手中夺占了兰那,统治兰那长达200年。在这个过程中,由于统治的需要及当地人外逃造成的人口稀少,大批缅甸泰人从掸邦东部被迁移到兰那,因此今天在兰那有很多泰人都认定他们是从缅甸迁来的,包括很多泰元人。他们的祖先从云南西部迁到缅甸,然后因为战争而迁入泰国北部。如拉查布里(Ratchaburi)地区的泰元人是在泰国拉玛一世王时期迁到当地的,因此时间并不十分早。【Thai Yuanat Khu Bua District , http://kanchanapisek.or.th/cgi-bin.】
五、傣泰文化圈的形成与特征
由于今天生活在东南亚的泰人都是在历史上源于云南并迁徙到各地的,因此他们都有着共同的渊源关系。自汉以后,泰人渐渐从云南红河流域、澜沧江流域、云南西南的瑞丽江流域等地区迁入老挝、越南、缅甸,进而迁入泰国、印度。【泰人迁入印度的历史,见何平《从云南到阿萨姆——傣-泰民族历史再考察与重构》,云南大学出版社2001年版。】
泰人在迁入这些地区后凭借着三个制胜的法宝而在当地立足并发展壮大起来:一是水稻种植。据考古及民族志研究,云南是亚洲稻作的发源地之一,云南的傣族是当地各民族中种植水稻最早的民族,水稻种植是傣泰民族的传统生存基础。在泰人迁入东南亚之前,这些地区主要是孟一高棉人,他们主要的农业类型是“刀耕火种”型的山地农业,广种薄收,因而不能支持人口的大量增长,也就是说难以支持一种更高的文明,当傣泰民族的先民迁入当地后,水稻文明便取代了当地的文明,使泰人人口较快地发展起来,在很多地区将当地的居民挤去外地,而泰人成了当地的主要居民,这一点在很多泰人居住区的历史中都有明确的记录,如在云南省西双版纳的各民族中都有在傣族到达后各民族重新分配居住地的传说,传说傣族迁入后当地居民让出了平坝而进入山区居住,原因就是傣族会种水稻,但当时生活资料的获得较山区更为困难,而今天的山区民族愿意居住于山区是因为山区的生活资料的获得较坝区要容易,因此傣族的先民要求在坝区居住下来时,原先的居民并没有太多的异议。这种传统在现实中是事实,大量的民族志研究表明在亚热带山区确实较坝区更容易获得食物(尤其是通过采集与狩猎而获得的)等生活资料。
二是独特的社会体制——勐-阪制度。这一制度在古代中国西南及东南亚地区是较为典型的一种政治制度。“勐”的内涵是一个封建行政区域、同时也是一个封建实体,有城市、城镇、行政区的意思;“阪”是村寨。“勐”、“阪”都是一个有一定相对独立的政治、经济、军事实体,尤其是勐有分封的行政长官及一套完整的政权体系,是一个地方政权的设置。今天在中国及东南亚很多地区都有大量以“勐”开头的地名,这些地区就是历史上由傣泰民族先民建立的地方封建政权及定居区域。其次,不论是勐还是阪,都有自己的一个神,起到了精神上作为一个政权及一个民族定居区的凝集作用。在勐、阪之内,有共同的经济制度,土地公有,供村寨及家庭使用,保证勐、阪内的每一个成员都有田可耕,有生存的平等机会。勐、阪承担着明确的封建义务,要向不同的上级封建主负责,如交纳税、出兵征战,甚至为上级封建主养育象、牛,砍柴等,不同的勐、阪又形成了一个大的实体,并最终组成封建王国。在过去这种体制还十分有利于战争动员。这种政治体制在中国一直沿袭到20世纪50年代初民民主改革前,在今天东南亚很多泰人居住区还存在。这一社会制度的功能与优越性在于能够在一个新移民地区较快地扎根下去,并且按照一套既定的政治、社会、经济、军事体系运行,形成一个个在新移民地区的阵地,这就比分散的移民有更大的扎根优势,加之发达的稻作农业,使傣泰民族的先民能在新的移民地区扎根并且发展壮大起来。
三是文化的复制。傣泰民族的先民不论迁徙到何处,都将自己的文化带到一个新的地区,这包括宗教、生产技术、社会制度、生活习俗,等等,因而今天不论何处的傣泰民族后裔都保存着傣泰民族的基本文化要素。这种文化的复制机制在傣泰民族的迁徙过程中起到了对于社会维系的作用,使傣泰民族作为一种民族能够区别于其他民族而延续下来。
傣泰民族的先民在迁移到今天东南亚、南亚的定居区域后,如上所述是在不同的地区复制着自己民族的文化,将发源地的文化带到了新的定居区,事实上是使傣泰民族文化的分布区域不断扩大,这种文化的扩大十分有利于傣泰民族的先民们在迁徙后的定居与发展。如果没有这些机制,傣泰民族的先民们是很难在新的环境中发展壮大起来的。
由于傣泰民族先民的迁移与壮大是以文化的复制为基础的,因而在今天的东南亚、南亚傣泰民族居住区域内不仅有民族同源的关系,也有基本共同的文化特征,因此也就形成了一个以傣泰民族文化为基础的区域,笔者将这个傣泰民族分布并且有共同文化、共同民族渊源关系的区域称为傣泰民族文化圈。
傣泰民族文化圈的基础是共同的傣泰民族文化要素,其特征主要有以下八个方面。
1.民族认同。傣泰民族在今天的东南亚分布已较广,并且有很多不同的支系,仅在中国不同称谓的傣族就有数十个之多,但是不论属于何种支系,傣泰民族都有共同的民族认同,即认同自己是属于傣泰民族。这一点是傣泰民族能够长期生存并保持自己的民族传统的最重要的因素,如果民族认同已经改变,如在越南义安省的一些泰人已融合进当地的其他民族中去,已不再承认自己是泰人,这就已改变了自己的民族认同,事实上也就不再属于泰人。因此傣泰民族的民族认同是一个十分重要的因素,事实上在目前形成的傣泰民族文化圈内基本的傣泰民族认同是存在的。
2.共同的分布地域。今天的傣泰民族文化圈有共同的地域构成,这是由于傣泰民族有共同的发源地并在历史上不断扩散而形成的。这一文化圈的范围大致是:中国的云南省、越南北部及西北部泰人分布地区、老挝北部泰人分布区、缅甸北部泰人分布区、泰国北部与东北部与中国有民族渊源关系的泰人分布地区。
3.共同的语言。傣泰民族都有共同的语言,即汉藏语系壮侗语族壮傣语支。由于历史迁徙的原因,傣泰民族的语言也有不同的方言,如中国云南的傣族就分为德宏方言及西双版纳方言两种主要方言,在东南亚各国方言则更多。尽管如此,这些方言的演化都是基于傣泰民族的共同语言的,在傣泰民族文化圈内语言基本相通,但方言差别很大,如云南红河流域的傣族与西双版纳、德宏的傣族语言差别就很大,不经过有一定的适应甚至听不懂,这也是事实。
4.共同的社会制度。“勐-阪”制度是傣泰民族的基本社会制度,分布于各地的傣泰民族都保持着这一基本的制度,这一点在前面已有论述,在此不再多加论述。
5.共同的宗教。傣泰民族共同的宗教特征,即自然崇拜。傣泰民族认为万物有灵,都加以崇拜。与“勐—阪”为基础的社会制度相对应的是勐有勐神、村有村神并加以崇拜【参见朱德普《傣族神灵崇拜觅踪》,云南民族出版社1996年版。】,这是傣族宗教的基本特征,今天各地的傣泰民族人民都基本保持着这一宗教信仰。勐神与阪神(即村神)与傣泰民族人民的日常生活有密切的关系,除了日常祭祀外每年都要公祭,每个村子都有神树、神坛。自然崇拜是傣泰民族共同的宗教特征,但是傣泰民族中的大部分人民在信仰了南传上座部佛教后,大部分傣泰民族人民都共同信仰原始宗教与佛教,因此两种宗教同时信仰又成为大多数傣泰民族人民的共同特征。尽管如此,南传上座部佛教信仰不是傣泰民族人民的共同文化特征,尤其是在傣泰民族文化圈内,因为越南的大多数及中国云南红河流域等地区的傣泰民族人民不信仰佛教。
6.共同的文化艺术。傣泰民族人民都有基于民族之上的共同的文化艺术,如舞蹈、音乐、文学等。如孔雀舞、象脚鼓舞等就是傣泰民族中的普遍的舞蹈。再如民间传说《如树屯》也是傣泰民族中流传最广泛的文学故事。
7.共同的生活习俗。傣泰民族有很多共同的生活习俗,如居住干栏式住房,食用酸性发酵食品,好沐浴、文身、柒齿,等等,这些共同的生活习俗构成了傣泰民族共有的一些文化特征。
8.共同的经济基础。傣泰民族共同的生计方式是水稻种植,其历史上顺水迁徙的原因主要也在于水稻种植。傣泰民族也因水稻种植得以较快地生息繁衍。由于水稻种植是傣泰民族共同的经济基础,因而形成了很多相关文化,成为傣泰民族共同的文化特征,如水稻种植相关的农业祭祀、节庆、生活习俗、稻米食物制作等。不论居住在何处的傣泰民族人民,水稻种植都是其基本的生计基础。
以上是构成的傣泰民族文化圈的一些主要特征。
由于傣族是一个跨国并且与很多当地民族混居的民族,因而傣泰民族文化圈的概念仅是一个在界定傣泰民族的分布及对傣泰民族文化的理解时的概念,并不否定与傣泰民族共同居住的其他众多民族的文化的多样性,因为在傣泰民族文化圈内各民族文化都有普遍的互相影响。傣泰民族文化圈内所居住的各民族的文化互动,即傣泰民族文化与其他当地民族的文化的相互影响与涵化更增加了傣泰民族文化的生动性。此外,居住在不同地区的不同支系的傣泰民族人民基于生存实践,在傣泰民族共同的文化基础上又发展了自己的文化特色,形成了丰富多彩的亚文化群,从而形成了傣泰民族文化的多样性。因此傣泰民族文化圈内的傣泰民族文化又是多样的,尤其要指出的这种文化的多样性决定了傣泰民族文化圈内不存在区域与支系的文化中心与优劣,而是拥有共同的文化。在当代的发展背景下,一些地区文化有了发展,并且与外部文化有较多的融合,传统的民族文化正在发生转型。
傣泰民族文化圈作为一个文化地理的概念,有助于对傣泰民族文化的起源与现实的理解,也有助于对傣泰民族共同渊源关系的理解。在当代,笔者认为理解这一文化的根本一方面在于保护与发展傣泰民族文化这一古老而伟大的文化,另一方面是要以民族与文化同源作为这一区域内和平与发展的基础。基于共同的民族渊源关系,人们互相理解、宽容、合作、开展社会与经济的交流,共同促进民族与文化的发展,这才是当代理解傣泰民族文化的新思维。
本文原载《泰族起源与南诏大理国研究文集》,中国书籍出版社2007年第二版,改写版《傣泰民族起源与傣泰民族文化圈的形成新探》载《云南社会科学》2005年第3期,《中国社会科学文摘》2005年第6期全文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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