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长铭:作为文化人的龙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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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24年,在几经婉辞、无法拒绝的情况下,时任滇中镇守使兼昆明戒严司令的龙云,为即将付梓的《昭通县志》写了一篇序言。序言不长,四五百字,开篇第一段,龙云极为坦率地承认:“忆予10年前虽毕业于讲武学校,窃恨绛灌无文,古人腾笑。”序言的主体部分,谈及地方志的体例、记述规则等,比较专业,龙云也表明是“闻之耆宿”,而不是自己的发现。序言的最后一段,龙云表示“……爰志数语,以记欣慕之意,若欲弁诸简端,付之梓人,是献予之拙而掠人之美也。”

龙云是坦白的、诚实的,并不因为官高爵显而不懂装懂,摆出一派很有学问的样子。

1884年,龙云出生在昭通炎山一个极偏僻的村寨。这个村寨方圆数十里内没有可以就读的学堂,龙云的家境也不像人们传说的那样富裕,是“土司”,可以请家庭教师。没有那回事,龙云的家境并不特别富裕。童年的龙云没有机会接受正规的文化教育。1896年,12岁的龙云进了昭通城,在一家私塾发蒙读书。塾师课读是认真的,无奈龙云对《三字经》《百家姓》《千家文》打不起精神,兴趣所在是武术。这和龙云性格有关,更和少年龙云的成长环境有关。1912年入云南陆军讲武学校,走的是捷径,是大同乡禄国藩开了后门,不是凭学力考选的。于斯,龙云非常自知,从不敢标榜自己是知识分子,是文化人,而且对青少年时代的荒废学业深自悔恨。知耻而后勇。中国有庙堂讲学的传统,可以礼聘硕学名儒为“帝王师”。在当了省主席后,龙云知道该怎样充分利用这一传统来弥补“绛灌无文”的缺憾。周钟岳、袁嘉谷、由云龙……当时云南的大学者都被龙云诚惶诚恐、礼而敬之地请上了讲台。经史子集,诗书六艺,先生因材施教,龙云虚心向学,进步神速,让人惊叹。1939年,当陆崇仁倡修的《巧家县志稿》付梓,再请龙云为序时,龙主席可就自信得多了,引经据典,酌古参今,就地方志的缘起、体例、文化品格以及“存史、资政、教化”的作用,洋洋洒洒地写下了一篇很专业的文字。“……章实斋谓,方志者,国史之要删,诚哉斯言。……苟县皆有志,志皆有征,则一国文化递嬗之迹可瞭然也。往昔国史多偏重皇家政治,今则国曰民国,政府曰国民政府,史之体裁,自宜略变,参用通志之例,广载各地方社会情形,而不能偏重于中央政治。若是,则有赖于方志者实多。此犹谨就国史取材之需要而言也。若夫地方长史,既负一方政治之责,必深察民俗之所成,与其所遗传、所蕴蓄、所演进之迹,而后可为中理合度之措施,而达成其好恶同民之政治。昔韩退之过岭,先借阅韶州图经;朱子知南康军,下车即以郡志为问;贤者之用心,其与众不同也若此。则县志之有裨益县政也,何待烦言。”序的结尾,也不像上一次为《昭通县志》作序那样局促、惶恐,行文落笔处,又别是一番光景:“县绅袁君昌荣、陆君崇仁、杨君天理,合词函请作序。其书纲目初具,记述翔实,因为述修志之旨趣,以弁其端云。”这已经很有些大家气度了。事实上,龙云很有几篇文章写得非常精彩,如痛悼胞妹的《龙志桢墓表》,情真意切,文字平实隽永,真是写出了痛失手足那种椎心泣血的悲痛。那样的文章不是捉刀者能写出来的,非感同身受者无以为之。

龙云学养如何,文笔怎样,似乎不是我们应予特别关注的事情。但于龙云曾主政云南18年的特定身份而言,他是不是一个文化人,他愿不愿做一个文化人,确乎又对云南文化的发展关系甚大。主滇18年,龙云对云南文化建设有3件事是不能不提到的。

一、提修云南通志、云南省志

1930年,统一云南事权未久,龙云就亲自提案并交省务会议决定:新纂云南通志,编纂民国云南省志,倡修各州县志。为保证修志的顺利进行,在龙云的主持下,还通过了相应的决定:其一,成立省志筹备处,礼请周钟岳任主任,省属各厅厅长为筹备员。翌年9月1日,筹备处正式改为云南通志馆,周钟岳任馆长,赵式铭任副馆长,袁嘉谷、由云龙、顾视高、吴琨、宋嘉俊、李根源、金天羽、钱用中、秦光玉、熊廷权、肖瑞麟、张鸿澜、张鸿翼、丁兆冠、马骢、徐文深、华封祝、方树梅、夏光南等为编纂员……方国瑜为编审员。精英荟萃、群贤毕至,云南文化教育界的耆宿、政界名流皆网罗其中,且都各自负有实际的责任。其二,责令各州县行政主官主持修撰州县志,并负责省志资料征集工作。其三,拟订凡例及分类纲目。由于是省主席龙云主持其事,各方自然唯命是谨,不敢有丝毫怠慢。1935年《新纂云南通志》定稿;1941年,80卷、21部类、计400余万字的《续云南通志长编》也基本完成。为保存云南历史文献,研究云南近现代历史作出了积极的贡献。龙云主滇时期云南修志的盛况,为前代及同时代各省所不及。有两件轶事可以看出龙云对编修地方志的热忱:一是参与修志的周钟岳、袁嘉谷、由云龙等,皆当代的硕学名儒,不是可以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等闲之辈,龙云对他们执礼甚恭,叩门拜望,吁请殷切,甚至到了牵马坠蹬的地步。礼贤“上”士,虽然有功利所在,也难为龙云愿意这么做。二是抗战军兴,为预防日机轰炸使通志馆资料损失,龙云竟然把自己在郊区的灵源别墅也让出来做了通志馆的战时办公处。

二、扶持和推进滇剧的发展

滇剧是云南主要的地方戏,是戏曲百花园中一朵幽香袭人的奇葩。但由于诸多因素制约,滇剧在剧目、声腔、表演的继承、创新以及人才培养等方面,都处于自流的状态。1936年,龙云请财政厅长陆崇仁、新富滇银行董事长缪云台两位财神赞助,礼请滇剧泰斗栗成之主持,成立了滇剧有史以来的第一个科班——继字班,培养了一批杰出的表演人才。其后,龙云又在省务会议上提出:“京剧要提倡,滇剧也要改进和复兴。”责成陆崇仁由财政厅拨款,成立了云南第一个滇剧艺术研究机构——戏剧改进社。适逢抗战军兴,改进社组织募捐慰问演出,整理、创作了鼓舞抗战士气,振奋民族精神的《戚继光》《三尽忠》等剧目。1942年2月,龙云再次提出要振兴和改进滇剧。复组云南戏剧改进社,龙云亲任社长,李培天(龙云内兄,时任民政厅长)、安恩溥(时任60军军长)任理事,陆祟仁(时任财政厅长)为监事,下设戏务、演出、纂编、训练班、稽察、警卫等机构。日常事务由云南防空司令部副司令杨济之主持。戏剧改进社成立挂牌之日,龙云亲临现场,题写“滇剧重光”匾额,军政商学各界名流也光临捧场。后来,虽然因所用非人,杨济之贪赃枉法,使戏剧改进社没有收到预期的效果,但龙云振兴和改进滇剧的努力是真诚的,而且对滇剧的发展确也起到了积极促进的作用。

三、关注和重视教育事业

龙云在当上省主席后,对复兴云南教育事业予以了极大的关注。1930年,决定提拨全省卷烟特捐,交教育厅独立管理,充实教育经费。旋又制定《云南省政府教育行政方针》,颁布施行,责成教育厅改进中等以上学校教育,并筹办义务教育与民众教育。整理并推广全省中学、师范、职业教育,改进国内外留学教育;拨官费支持云南学子到国外、省外留学就读。由于行政得力,措施到位,因战乱而衰退的云南教育,遂得以复兴。在龙云的家乡昭通,龙云先后为昭通等10县联合女子中学、昭通女子初级中学、民众教育馆、炎山小学的兴办、修建捐资出力。

在购置书籍捐赠图书馆、民众教育馆、保护地方文物胜迹、“以风物寓教化”方面,龙云也多有建树。

对龙云一生功过,历史自会评述。但在一般人的心目中,提到龙云,想到的就是舞枪弄棒,“刘项原来不读书”。在某种程度上,这是一种误解。龙云读过很多书,龙云比许多自以为有文化的人更懂得文化。

〔原载《云南史志》2003年第三期〕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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